第卅六折信（上）(1/1)

哥哥，当面不知从何说起，只好写信。

虽则你不介怀，但我在咖啡馆遇袭，濒死时，心中唯一后悔的却是未曾向你说明十年前的事。所以我写这封信，不是为你，是为我自己。

你此刻漂于湖上，别无他事，不如当个故事读去罢。

还记得那天吗？从来不雪的香港突然雪，气温降到零度，而当天我们要去电力大王陈先生家里，给他的母亲唱堂会，祝寿。那个时候九龙人人都知，柳十三有位徒弟貌若潘安，街巷尾都要睁睹你的风采。陈先生一家纵然富可敌国，也不能免俗，指名要见你。

那么冷，风把电线杆都得动摇，天不亮我们就候在师父的院里，你怕我冻着，把外脱来给我，我也怕你挨冻，挣扎不肯。你握住我的手说，“妹妹，哥哥好，没关系的。”你的手那么温灼，在那样的寒天雪地里，我真害怕会失去它。你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，很温柔地说，“妹妹，我去哪里，你就会跟着我去哪里。小孩想心事，会不的，你一直吵着说要和哥哥一样，对不对？”

我听了你的话并不到安，愈发担怕你不明白我对你的少女心——你已经大了，师父都说你已经可以往女朋友了，你怎么仍将我看作小孩呢？

陈先生的家很大，有数不清的亭台楼阁，和《牡丹亭》中杜府的后园一模一样。那天的演很完，结束时已临近午夜，我们手拉着手到前厅拜见主人家。大厅里满座都是人，穿着各绫罗绸缎，加上灯火辉煌，直把人的睛都晃了。你人漂亮，又和气会说话，在场的女人们没有不喜你的，还玩笑说要给你介绍女朋友——毋宁说是“女恩客”。我心里只怪自己还是一团孩气，竟叫人看不我们的关系。

刚陈家大门，陈家的少爷陈益清叫丫鬟送了一柄玉如意来给我，说是喜听我唱曲，叫我明日到园中独唱给他。果然你脸不好，我却十分兴。一路上我都在把玩那柄如意，是想要暗暗告诉你，我已经大了，已经有人将我看作女人来喜了。你却只把一番大理来规劝我，作为兄来教导我，我和你赌气，第二天偏要再去陈家。

现在想来，也正是是那时起，你定了要带我去国的心，不仅是你想要看看更大的世界，寻求拍摄艺术电影的机遇，还有你要带我们摆脱被视作玩、被人觊觎的命运。

不过那时的我意识不到危险。陈家的大园，我真的很喜，总也逛不腻。每回去陈家，园里不仅有陈益清，还有几个陈太太边的老嬷嬷和小丫鬟，他即使眯眯地看着我，也不能对我动手动脚，我冷着脸不理他也就是了。更何况陈家给的酬劳又丰厚，我想，去国，是需要很多钱的。最后还有你的原因——那时你总是疏远着我。你说过，我只有十五岁，你不能和我谈说，也不能再似小时候那样搂搂抱抱。所以只有当你生气、嫉妒地问我是不是喜陈家少爷，我心里才到安稳。

去陈家有这么多好，而我就像被引陷阱的黄鹂，待反应过来，笼已经放，我被盖在了里面，再也飞不来。

师父得知你要带我去国，气得大病一场，整日里念着：一辈教了两百个徒弟，只有我们俩个可承衣钵，到来却是一场空。逐渐病到难以敷衍人事。

这时豪富的陈家，经过那几个老嬷嬷的明察暗探，知我不会狐媚了他们的少爷，便应允陈益清可以纳我妾。陈益清也探听清楚了我们的关系。他见我不从，便志得意满地告诉我，如果我执意跟你走，他会伤害你，重则杀了你，轻则打断你的，挖掉你的睛鼻。他还这样说——  “延陵将军风姿，冲冠一怒为红颜”，是啊，此刻你的哥哥自然不去国也要来救你，可是之后呢，十年二十年之后呢？他一定会后悔。就像吴三桂对陈圆圆，这一辈他都会恨你。你愿意吗？

我不愿意。我不愿意你无法实现成为艺术家的梦，我不能让你受一伤害，更何况让你缺胳膊断甚至殒命呢？就算让今天二十五岁的我再选一次，我还会那么选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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